42號環顧四周，發現房間約有40平方米，高度僅為2.2米，伸手就可以摸到天花板，從房間的形狀看，原來可能是個山洞。有趣的是，房間內竟然有辦公桌、沙發、帶水龍頭的洗臉池，角落裏甚至還有一張床。房間中間還疊放著11個板條箱，上面還貼著封條。42號看了看封條，印記是8月10日的，還蓋著警備隊的公章，看來是最近才被搬來的。

長谷川湊過來看了一眼，說道：“這個似乎是前幾天南少佐和他信任的幾個人一起裝箱的東西。”

“裏面是什麽？”

“不清楚，但是似乎是武器，封好以後就搬走了，我還以為是搬到了外面，沒想到原來被放在了這裏。”

“帕克曼說這裏有軍用裝備，大概說的就是這些。裏面沒準還有食物……”

一聽到“食物”二字，長谷川似乎就來了精神，四處翻騰起來，尋找撬棍。他打開一個看起來像衣櫃門的東西，沒想到裏面竟然是廁所。

“啊，太好了……”山田興高采烈地推開長谷川跑了進去。

“這是什麽地方？設施竟然這麽完全，是高級軍官的避難所嗎？”長谷川的語氣，羨慕中似乎帶點不滿。

“你在找這個嗎？”42號在角落裏發現一根鐵撬棍，長谷川二話沒說，接過撬棍就來到離自己最近的板條箱前用力撬了起來。但是也許是箱子上的釘子釘得太緊，他竟然撬不動。

長谷川憋得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，此時已經將薛志升扶到床上躺下的王三山走了過來，指了指長谷川手中的撬棍，似乎是想一試身手。

長谷川將撬棍遞給王三山，自己退到一邊。42號註意到，自從在通道內遭到同為日本人的近衛兵的伏擊後，脾氣暴躁的長谷川似乎平靜了許多，不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暴跳如雷。

王三山拿著撬棍，在箱子的邊角上鼓搗了幾下，突然用力，箱蓋應聲而開。長谷川歡呼一聲，跑到箱子邊，伸手從裏面拿出一個罐頭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食物興奮過度，長谷川竟然拍了拍王三山的肩膀。

王三山回頭看了看42號，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驚訝。42號也發現，長谷川確實有所變化，“也許是剛才在遭到伏擊時受到了刺激？”

長谷川似乎並沒有註意到42號和王三山好奇的目光，他舉著罐頭端詳了一下，卻發出奇怪的聲音。

山田剛好從廁所出來，聽到長谷川的驚嘆，他推了推眼鏡，問道：“出了什麽事？”

“這個罐頭，好奇怪。”

“不就是個罐頭嗎，能有什麽奇怪的？”山田接過罐頭，仔細一看，脫口而出：“這個是有點奇怪，怎麽好像是美國貨？”

42號和王三山也湊了過來，42號首先看到罐頭上印著四張彩色圖片，看來是可以用這個罐頭裏裝的肉制作這四種菜品，看顏色就覺得非常可口。仔細再看，說明文字果然都是英文，幾個人並不怎麽懂英文，但至少可以看懂“U.S.A.”這樣的字樣。

山田回頭尋找安娜，發現安娜正懶散地坐在沙發上，似乎有意和幾個人保持距離。

“安娜……潘諾娃研究員，你不想過來一起吃嗎？”

“我不著急。再說，誰知道你們這些男人吃飽了以後會想做什麽？我覺得還是離你們遠一點更安全。”安娜輕輕搖了搖手，42號看到她的手槍就放在腿邊，看來不是開玩笑。

“哈哈，”山田笑得有點尷尬，“研究員你真會開玩笑。對了，你知道這罐頭上寫的是什麽嗎？不會有什麽問題吧？”山田給自己找了個臺階。

“這是毛利搞來的走私貨，這個罐頭多半是美國援助給蘇聯的所謂‘租借物資’，又輾轉流入遠東的黑市。毛利認識不少做黑市生意的商人。你們再找找，應該還能發現裏海的魚子醬、烏克蘭的櫻桃罐頭，沒準還能發現為蘇聯遠東軍區司令部特制的伏特加酒呢，這些都是毛利的最愛……”

“毛利司令官喝酒麽？”

“這些都是他拿來行賄的。據說關東軍舉行宴會時，桌上一半的走私食品，都是這些和毛利做生意的商人提供的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說，毛利大人還參與黑市交易？”長谷川突然插了進來。

“戰爭對毛利來說就是一場巨大的投機生意。”安娜慢慢說道，似乎有些疲倦，“他，還有他背後的很多打著國家旗號的人，無非都是想從戰爭中獲得盡可能多的利益。”

“你，簡直是胡說。”長谷川用自己最含蓄的方式對安娜表示不滿，顯然安娜所說的，和他想象中的差距太大。

“是不是胡說，戰爭結束後你就明白了。”

“軍曹，”山田接過話頭，“你的俸祿是多少？”

“20円（日元），為什麽問這個？”

山田推了推眼鏡，說道：“我的軍銜是中尉，但是因為沒有正式委任，只是掛銜，所以目前是降兩級發薪，每月40円。”

“那又怎樣？軍銜越高，俸祿越高嘛。”長谷川不明白山田到底想說什麽。

“對我們來說，俸祿基本就是我們所能獲得的全部了，除非你家裏還有什麽產業……”

“我家是做小生意的，哪有什麽產業，能養活弟弟和妹妹們就不錯了。”

“所以，拋卻什麽國家大義之類的東西，我們其實都是靠俸祿吃飯的。”山田小心地試探著長谷川的反應，但這次，長谷川在聽到“國家大義之類的東西”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時，並沒有過分激動。

山田放了心，開始發揮了：“你知道吧，將軍以上的軍銜，俸祿大約是400到500円，即使是陸軍大將，俸祿也不過是550円。”長谷川點點頭，山田繼續說道：“按開戰時的匯率1美元大約兌換4円，550円也不過是美國一個中等收入者的工資吧……”

長谷川的表情有些嚴肅，似乎是不滿山田把皇軍的陸軍大將和美國工人做對比，但是這次他仍然沒有隨意發作。

“我沒有去過美國，但是從戰前國內上映的美國電影來看，美國的中等收入者也不過就是有獨立的住房和自用汽車而已。實際上，戰前日本的不少大學教授和高收入者也都過上類似的生活了嘛。”

長谷川說道：“這又如何？”

“問題就是，以區區500円的俸祿，不少將軍們卻擁有著與收入不相稱的豪華居所，以及鋪張的生活方式，維持這些東西的錢從哪裏來？”

“這些是國家依據軍人的功勞配發和補貼的，有什麽不對？”

“關東軍司令和高級參謀在新京近郊的豪華居所，可不是國家配發的。”

“那個我知道，是滿洲國康德皇帝送給關東軍的禮物嘛。”

“你說到點子上了。”山田推了推眼鏡，“人是不會無緣無故贈送禮物的，康德皇帝給關東軍送禮，是換取自身的平安，而像三菱、中島、日立工業、三井銀行、中央企業、南部軍工等等，也會向軍隊和政府內的高層人士送禮，換取合約啊。”

“你說的這是行賄，是絕對被禁止的，不可能發生！”長谷川表示反對。

“這當然不會是赤裸裸的金錢交易了，但是每年這些大財閥下屬的大小企業，都會向官員提供股票、高回報債券、高級餐廳、料亭和茶室的招待券等等，不少企業更是有軍官公開參股。軍隊獲得實權後，很多財閥都爭相與軍官通婚聯姻，不少人的親戚子女也都進了軍校，平步青雲。這些其實都是變相賄賂，甚至比賄賂還糟糕，因為軍隊高層和資產者已經融為一體了，因此高級軍官們才能過上奢侈的生活。更不用說像關東軍、中國派遣軍這樣的占領軍，對當地資源和財產有最高的處分權，怎麽可能不腐敗？把掠奪的戰爭說成是生意，已經是塗脂抹粉了。”

長谷川張了張嘴，看來諸如“抵抗暴支、共存共榮、解放殖民、八纮一宇”之類的口號幾乎要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了，但他最終卻沒有說話。

“但是，憲兵隊的職責之一，就是監督這些不良行為……”思索了一會兒，長谷川才開口說道。

“毛利大人就是憲兵隊的高級軍官啊，再說陸軍和你們憲兵隊本來就是一體的，是上下級關系，奴才怎麽會說主子的不是？你進入憲兵隊後，聽說過任何針對軍內的腐敗行為的調查麽？”

長谷川又停頓了一會兒，似乎是在收集反攻的彈藥：“你也不過是個普通醫生，你自己也說了，你家裏沒什麽背景，這些事情你說得頭頭是道，可是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編的？”

“我母親曾經在一些高級軍官家裏做過工，我從小就看到他們的生活是多麽腐敗。”

長谷川沒有再說話，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罐頭，突然狠狠地擰開用來開啟罐頭的轉片，用手抓出一塊肉塞進嘴裏：“我也嘗嘗高級軍官的夥食吧！”他一邊吃一邊說道，“這些事情，一定是這些腐敗者們背著天皇陛下做出來的，剛才那些近衛兵，肯定也是奸黨的同夥，如此一來，也就不難明白為什麽有天皇陛下的眷顧，聖戰的局勢還是如此不利，天皇已經被當權者蒙蔽了，近衛師團都不可信任。我出去以後，一定要想辦法把我在這裏看到、聽到的事情通報給天皇陛下身邊的人……”

看著長谷川的樣子，42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無奈。

“山田醫生，你對現實分析的真是透徹啊。”安娜對山田說道，山田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，不料安娜話鋒一轉，說道：“可是到今天之前，你不也是穿著軍服，和你如此看不上的軍隊的奴才們一起駐守在這個地洞裏麽？你雖然講得頭頭是道，但是你曾經做過哪怕是一丁點的反抗麽？你的分析、認識、思考，不過是你對現實不滿發牢騷的方式罷了，說明白一點，這是逃避現實。你自認為是冷靜的旁觀者，但你的所作所為與你討厭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？當然啦，如果你告訴我洞口是你炸的，那就另當別論了。”安娜微笑著看著山田。山田張口結舌。

“怎麽？洞口難道是你炸的？”42號問安娜。

“如果是我的話，一定把整個山洞都炸了。”安娜答道，“現在你能不能幫我找點水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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